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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你千遍也不厌倦:爱上京都的理由

年度回眸 (发表日期:2019-01-06 23:14:41 阅读人次:561 回复数:0)

  

  
在日本大力推进“观光立国”、访日外国人突破了三千万人的洪流中,拥有1200多年历史的古都京都始终是一个充满吸引力的独特存在。统计显示,每年涌入京都的内外游客超过5300万人,京都市的观光消费额高达1兆1268亿日元。我注意到,在全日本850余座城市的可持续发展排行榜上,京都名列首位;在世界旅游城市、世界魅力城市等评选中,京都总是轻松位居榜单前列,甚至连续夺冠也毫不奇怪。

  
时代的红尘滚滚而来,但京都却越来越活成了一个处子般的符号,关于慢生活,冠以艺术城市,关于诗意的栖息。千年京都,不能匆匆走过,只适合慢慢品读。这里虽然也汇聚了住民、学校、商业、交通、行政管理等现代城市要素,也躲不过“观光公害”影响到居住民平稳生活和公共资源的悖论,但我以为京都本身并不能以现代城市概念来定义。今天的京都不只是自然成形的都会街市,而是在历史的追忆中不断堆积、在文化的回味中细密编织起来的一个祈愿、一个象征。京都是历史遍地、故事无数的地方,是佛教、古寺、庭院、花道、茶道、雅乐、舞等传统文化的代名词,是悠久而丰厚的世界遗产汇聚之地,是谜一样的传说和存在,也是日本人永远的精神故乡。

  
扶桑列岛,花团锦簇。东京是全球顶级的现代化大都市,大阪是闻名遐迩的商业之城、美食之都,但是没有走访过京都的古寺,没有见识或者体验过京都的“侘び寂び”,你还真不好意思说到过日本。尽管日本惯以日之丸国而自负,但是京都却是美丽的月之都。千年以来,经历了各种历史波浪的试炼洗礼,见惯了各色风云人物的兴衰沉浮,古色古香的京都依然在这里,越发古朴、静谧、幽玄而高贵,散发着迷人的气质。所谓“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的境界,或许正可借用来描述京都的存在。

  
认识现代京都,从京都车站开始

  
新干线缓缓驶入京都车站,巨大的站台和铁道组成了司空见惯的火车站,与常见的模样并无二致。但是所有初次来到京都的朋友走出改札口,就会陷入一个巨大的未来主义空间,完全颠覆了行前对千年古都的印象和想象——我的建议是,认识京都先从京都车站开始。

  
我在2000年初访京都,因毫无心理防备而被充满了视觉张力和精神冲击和京都车站给击到了。这座启用于1997年的巨型现代化车站由出身东大建筑学院的著名建筑家原广司设计,其展现的空间组合、商业迷宫、科技性和未来感,即使过了20年依然是领先时代的。

  
原广司与桢文彦、矶崎新,并称东大建筑学院的BIG3,是战后日本建筑走过英雄主义激昂岁月的代表,堪称殿堂级建筑设计师。BIG3的老师是建筑巨匠丹下健三,被喻为“东大建筑系的梁思成”,以一人之力奠定了日本现代建筑的格局。原广司设计的京都车站,与丹下健三晚年的代表作——东京都厅、富士电视台本社大楼等都完成于上个世纪90年代。从中,我读到了某种内在的隐秘联系,看到了那个时代日本建筑拥有的吞吐一切、压倒一切的综合性气魄,还有对空间幻觉的执着、对未来科技的崇尚。无疑,京都车站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在四季自然、水波不兴的静谧的京都,如此庞大的现代建筑,如同天外来客。原广司的建筑理念是“空间即幻象”,擅长进行“宇宙风景的建筑构想”,他提倡“要让建筑学有趣起来,激动人心,不要简单化”。京都车站可以说是这种建筑理念的集大成者。

  
伴随着高密度、垂直、空洞、聚落、未来感、多层结构、城市综合体等原广司作品的关键词,京都车站横空出世。建筑主体钢结构与玻璃面墙的大面积使用,为城市挡住了来往的列车,又反射出传统的街道与城市的天空。多层空间与空中花园的设计,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找到了共同的气质。

  
京都车站是巨型的建筑综合体,东楼包括了酒店、电影院、博物馆、展览厅等公共空间,西楼入住了百货店、购物中心、饮食区、驻车场等多样化设施,当然主要的功能是火车站和交通枢纽。我愿意把京都车站比喻为一个超越了想象力边界的魔幻主题公园,也是传统京都递给所有来访者的一张指向未来的名片。这里除了是综合交通中心,还是城市的开放式露天舞台,大型活动的聚会中心,俯瞰古都全貌的观景台,时尚的购物中心,梦幻的空中城市,这一切聚合在一起,带给人的震撼力度不言而喻。

  
京都被誉为通向日本历史之门,“城市之门”的意象是解读京都车站的关键。今日的京都,依然清晰保留着1200年前平安京时代的城市形态,京都车站就是在这个形态上做加法而不是减法。这里是城市敞开 “历史之门”的聚集所,也是通向“未来之门”的出发地。在轨道交通充分网络化的日本,车站不仅是一个建筑物,更是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重要元素。京都车站的多功能化,成为一个载体和样本,创造出舒适、宜人、便捷的城市公共空间,为古都增添了新亮点,更具有改变人们生活方式的能量。

  
千年古都光与影:平安佛教梦回长安

  
新干线驶近京都车站,映入眼帘的著名的东寺五重塔,瞬间让人有了“古都京都”的感觉。东寺的五重塔高55米,日本现存最高的木造建筑,作为平安京的象征屹立1200年。东寺全称“八幡山金光明四天王教护国寺秘密传法院”,位于九条大道上,是在平安京建都时一起营造的镇护王城的官寺,守护京都越千年。

  
我一直认为,京都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这里孕育了平安贵族和王朝文学,这里有古寺超过3000家,名胜古迹多不胜举,背后的人物和故事堆积起丰厚的历史土壤。初到京都,云淡风轻,但是禅堂古刹背后的故事才是让人越发喜爱京都的理由。比如,创建于796年的东寺就不简单,背后飘荡着大唐的气息和平安佛教的风云。

  
794年,桓武天皇命令建都平安京而名垂日本史;他的第二皇子即后来的嵯峨天皇也很有名,以休养生息的方式维持了新都创建后的安定期。在迁都30年后的823年,嵯峨天皇把镇守京都最南端的东寺赐给了从中国大唐学习真言宗密教后归国的空海和尚。于是,在京都的舞台上,在日本佛教的历史中,真正的主角登场了。

  
空海是从当时的先进文明之国大唐学成归来的高级知识人,深得嵯峨天皇的信任。825年,空海建造了用于修行的讲堂后,正式命名为“教王护国寺”;826年修建了五重塔;828年创建了日本最早的庶民教育设施“综艺种智院”。由此,东寺也从一般官寺发展为以真言密教为基础教义的镇护国家的根本道场。现在,东寺里面的五重塔、金堂、莲花门、御影堂、观智院客殿都是日本国宝级建筑物,而讲堂、宝藏、灌顶院等也名列重要文化财建筑物。

  
与空海同时渡唐学习,把最新佛教思想带回日本而成为平安佛教双璧的另一位精神领袖是最澄。空海与最澄贵为一时瑜亮,两人的对照性存在,构成了平安佛教的灿烂篇章。

  
日本佛教中,有七个主要教派:净土宗、临济宗、曹洞宗、净土真宗、日莲宗、天台宗、真言宗,最有影响力的是比叡山的日本天台宗和高野山的日本真言宗,二者均为密教,发源于平安时代。天台宗开山祖师是传教大师最澄高僧,真言宗开山祖师为弘法大师空海高僧。传说两位高僧的先祖都是"渡来人"(秦汉时渡海而来)。公元804年,他们一起跟随遣唐大史藤原葛野麻吕,作为遣唐和尚乘船远赴大唐求法留学。

  
当时四艘遣唐船只有两艘上岸。32岁的空海乘坐第一艘船,漂泊到福州海边,后辗转得入长安青龙寺,向中国真言密教第七祖惠果高僧学法。一年后,惠果60岁圆寂。空海习得完整密教,又学习了大唐的土木、水利工程、医药等技术。空海原计划留学20年,最终只用了两年时间就带着大量经卷、曼荼罗(用以㝠想的佛图)、佛具回到了日本,自称“我空空如也地去,却满腹经纶地回”。

  
当时40岁的最澄已是佛界精英,很受恒武天皇青睐。他以年少多才驰名,留学大唐短期研修,目的是取到恒武天皇念念不忘的天台山法华经。最澄到天台山国清寺,接受了天台宗的付法和大乘戒,后又学习了禅宗和密教等各种法门,求法修行8个月后回日本。

  
最澄归国后,获桓武天皇批准,天台宗正式在京都比叡山延历寺开宗。最澄传授《法华经》,传教理想是把法华圆教、大乘菩萨戒、密教、禅宗“四宗融合”,比叡山面向民众传道布教,也催生出日后的法然(净土宗开祖)、亲鸾(净土真宗开祖)、道元(曹洞宗开祖)、日莲(日莲宗开祖)等镰仓佛教。

  
空海回到日本后,与旧势力的南都佛教互相协调,使得真言密教体系化,其神秘的语言和深奥的教义赢得了皇族和贵族的青睐,“现世利益”和“即身成佛”之说得到空前流行。空海的人格魅力流传千年,至今日本各地祭祀不断。

  
嵯峨天皇把京都的东寺赐给空海后,这里成为真言密教的宝库。空海从大唐带回来的经典、佛具、佛像等重要的国宝和名品在此收藏;寺院中心的讲堂更是美术和工艺的宝库,美丽壮观得令人窒息。讲堂内诸佛并列的佛像包括:五智如来、五大菩萨、五大明王、四大天王等,还有空海按照自己感悟到的宇宙空间而配置的“立体曼荼罗”。

  
平安高僧最澄和空海是日本佛教的两大原点。最澄于822年6月26日圆寂,身后被追赠谥号“传教大师”,为日本最初的大师号。空海于835年3月21日入定,殁后86年被授予“弘法大师”称号,日本民间一直流传着“大师信仰”。现在,京都人会在空海的命日、每月21日举办“弘法市”,吸引千家商铺出店。在东寺境内,每年1月21日是“初弘法”,12月21日是“终弘法”,热闹异常。京都人展示的庶民性与深奥神秘的真言密教和谐共存,这也是东寺的魅力。

  
京都美之集大成:北山文化与东山文化

  
千年京都既是皇城,更是佛都。我有个私人看法,唐朝文化塑造了日本人的格局,宋代艺术涵养了日本人的审美。京都既有皇城的格局,又有佛都的审美,两者融合已是千载不遇之幸,得以完美地留存至今更是上苍的惠赐,值得永久珍惜。

  
京都的皇城之美,在于平安京的营造以唐大都长安的范式为模本,以南北走向的朱雀大道(现千本通)为中心,实现了左右对称的棋盘状的完整的都市规划和建设。平安京的东西南北道路框架保持千年,其完美格局和壮观气魄迄今无出其右者。

  
京都的佛都之美,表现在形成于室町时代的对照性的“北山文化”和“东山文化”,两者既是京都美的不同侧面,也是日本美的原点。

  
华丽的公家文化和强力的武家文化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光辉灿烂的“北山文化”。14世纪末,三代将军足利义满维持长期安定迎来了幕府全盛期,使得平安以来华丽的贵族审美风格与大陆传来的禅宗模式相融合,贡献了北山文化的经典象征——绚烂华美、永世辉耀的金阁寺;15世纪后半期,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在“应仁之乱”后隐居东山,那个时代的禅宗样式深入人心,简朴幽玄之美受到推崇,足利义政建造了东山文化的杰出代表——简约素朴,外形沉静的银阁寺。

  
读懂了金阁寺和银阁寺的不同内涵,某种程度上或可理解京都之美和日本文化的出发点。金阁寺是踌躇满志的足利义满在北山营造的豪华别庄,也称“北山殿”。足利义满把将军职位让给长男义持后,自己在京都西北部的北山营造了住所,其中心是用金箔贴面而建的绚烂豪华的和汉样式的三层舍利殿,又称“金阁”,完成了一次奢侈的挥霍,体现了义满对黄金的异乎寻常的喜爱。义满去世后,义持遵遗言改山庄为禅寺,借用义满的法号命名为“鹿苑寺”,但始终没有给人印象强烈的“金阁寺”那样脍炙人口而流传久远。

  
金阁寺浮现在镜湖池的水面上倒影成双,在日光的照射下金光璀璨,超越了“俗”的层面。金阁寺是北山文化的发祥地,登录为世界文化遗产,不过现在的金阁建筑本身重建于1955年,不是国宝。金阁旧建筑在战前已被指定为国宝,1950年因为学僧放火而全烧,国宝足利义满像也失踪了。这次惨事,成为了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水上勉的《金阁炎上》等著名小说的主题。不过,人们从再建的金阁中,依然可以想象创建时期的辉煌。

  
足利义满时代还最终确立“五山文化”,以官寺的方式排定了京都最上乘的禅宗寺院为“京都五山”,依次是:天龙寺、相国寺、建仁寺、东福寺、万寿寺,“五山之上”还有最上位的南禅寺,由龟山上皇的离宫改建而成。与之对照,义满也确立了“镰仓五寺”依次是:建长寺、圆觉寺、寿福寺、净智寺、净妙寺。

  
与贴满金箔的画好的金阁相对照,义满之孙、八代将军足利义政隐居东山时建成了“东山殿”,其核心的慈照寺银阁,下层是书院造,上层是佛殿风,创建之初用黑漆涂抹了外壁,是体现 “侘寂”风格的建筑。银阁寺原本没有贴银箔的计划,纯粹是因为其简约素朴与金阁的豪华绚烂对比鲜明,遂统称为银阁。

  
相对于贵族的、华丽的足利义满的北山文化,东山文化是由幽玄、侘寂的美意识所形成。应仁之乱(1467年)以降,虽在乱世,却是能、茶道、华道、庭园、建筑、连歌等多样艺术开花的时代,这些艺术向庶民浸透,延续至今成为许多日本文化的基础。特别是东山文化体现的侘寂的美意识,是日本精神与和风样式的核心,值得推介。

  
说起“侘寂(わび さび)”,可能来自小乘佛法的三法印(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盤寂靜),后来融入了禅宗的影响,与“禪寂”合一,成为日本传统美学的核心概念。侘,指与良好和完善相对的简陋和残缺,即所谓“外表粗糙,內在完美”的质朴本质,对应了简单、朴实、自然、野趣、粗粝、枯瘦、贫寒、节制等审美内涵,可引申为接受残缺、欣赏不完美的审美心理;寂,指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劣化的过程,具体可表现为时间在物品留下的自然痕迹,展现了时间的光泽。

  
京都龙安寺禅院及其著名的枯山水庭园,经常被用来解释“侘寂”的典型。龙安寺是适合于静观的禅寺,庭园中有展示大海的白砂和象征岛屿的岩石,还有陶土墙上因年代久远形成的斑驳痕迹,代表了日本式 “侘寂”境界。作家水上勉在《京都古寺》中说过,自己喜欢避开人群,一个人孤独地眺望龙安寺全景后回家,无论是下雪日,还是小雨天,这样令人不可思议的眺望在任何时候都觉得很好,也是五山十刹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风景。水上勉感受到,我并不十分理解石庭所蕴含的思想,只是这不可思议的美和简朴让我感到窒息,身心受到洗礼——这就是来自“侘寂”的感应、大道至简的力量。

  
如果说西方现代主义,是以理论为基础的合理化世界,大量生产,未来志向,技术崇拜,人工素材,锐利而确定,一切都置于条例分明的管理之下,以追求永恒为目标,那么日本的“侘寂”传统,是直觉的世界,关注单体或碎片,活在当下,崇尚自然,天然素材,软性而暧昧,坦然接受时间流中的消耗与劣化,所有的事物都体现出分明的季节感——这正是千年京都所传达的意韵,教会人们以欣赏的眼光和心态去关照一切的不完整不完美,接受自然的生死循环,从简单、质朴的事物中发掘出新的趣味、新的思想,让精神更加丰润、人生更加充实。

  
侘寂是只可意会、难以言说的境界,作为一种美学和世界观广泛渗透在日本的佛教寺院、枯山水庭院、茶道、插花、书院造、水墨画、古董、设计和生活各领域,从京都发轫延续至今,从日本出发影响了世界。

  
侘寂的极致是茶道,茶道由禅宗大師与僧侣们发扬,吸收了来袭中国的“禅茶一味”的思想。14世纪,村田珠光师事一休宗纯,仕于义政,他将禅融入茶之汤,创立的“侘茶”,被尊为茶道之祖,16世纪的茶道大师千利休形成了“和、敬、清、寂”的茶道思想,是日本茶道集大成者。同时,在佛前供奉的插花艺术诞生,池坊专庆融汇大成,池坊流传播至今,名手辈出;善阿弥把禅的精神带入庭园造景,确立了“枯山水”的风格;日后成为日本家屋基础的“书院造”也完成了——这些深深影响后来日本文化艺术的创造,京都提供了灵感和舞台。

  
阅尽千山万水 归来还是那个京都

  
京都是独特的,关键在于其不可复制性,不仅这座城市累积千年而成的外观是无法复制的,更遑论其内在精神的独一无二。

  
现代化大都市都有着相似的模样,遮蔽了城市天际线的摩天高楼、条块分明的中央商务区CDB、集团化的住宅小区,还有蚂蚁般移动的人群和车流,这一切都市标配在京都却非司空见惯的常态景观。京都依然保持着千年以前的城市格局,保持着自然的身段和沉静的气质,既没有被所谓的现代化要素人为催肥,也没有急于弯道超车而浮躁焦虑。世人阅尽千山万水 归来看到的还是那个京都。

  
京都历史悠久,文化内涵深厚,还有很多日本第一,人见人爱,赞不绝口。京都车站的站台长达558米,日本最长;今宫神社参拜道旁的“一和”商店创业于长保2年,迄今超过1000年,是与紫式部和清少纳言同时代的日本最古老的菓子店;东寺的五重塔高56.4米,在日本的木造建筑中最高;作为和服原料,京都的生丝消费量日本最多;每100万人拥有的大学数量,京都高居日本第一。

  
京都有引以为傲的三大祭:5月的葵祭、7月的袛园祭、10月的时代祭,都是每年不可错过的全城盛事。三大祭动员人数众多,吸引游客趋之若鹜,庶民的狂欢为这座静谧的古都带来了内在的活力。

  
京都不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的地方,而是需要反复翻阅,值得品读一生的大书。日本的文豪们都对京都情有独钟,夏目漱石、森鸥外、永井荷风、谷崎润一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等,无不折服于京都的魅力,或小说,或随笔,写下过无数的京都。如何认识、体验、看待京都之美,或许因人而异,也会随着时空的转移而变化,但每一次访问京都,均抱着一期一会的心情,从日本人最丰饶的精神土壤中吸取养分。

  
文豪夏目漱石一生四次访问京都,分别是26岁、41岁、43岁、49岁,四次合计51天,也就是他一生与京都亲密接触的时间。夏目漱石在《京都之夕》里写下了汽车流星般疾驰而过,贯穿了二百里春光的感受。不过他当时描述京都是一个寂寞的地方:京都有真葛原、加茂川、比叡山、爱宕山、鞍马山,都是跟过去一样的原野、河川、高山,千年不变。在这样的原野和山川之间,形成了一条、二条、三条等街区,不过即使扩展到九条,十条,还是一如往昔。哪怕是加数到百条之城,已经存续千年的京都依然是寂寞的。

  
耽美作家永井荷风写作《时隔十年》,又名《京都纪行》,也是他第四次前往京都。第一次,明治30年,荷风跟着父母一起去初见京都;二次游是明治42年清秋数日再访京都;三次游是大正二年夏日,应邀参加庆应义塾大阪讲演会而顺便三游京都;四次游是大正11年10月朔日,永井荷风率领市川松延子和一座的俳优们去京都举行大型野外汇演,与日常深交的文人作家们相约西行。

  
相隔十年再见京都,永井荷风看到了京都依然有着有不易受到近代文明侵蚀的东山的青峦,环顾西山北山也没有受到近代化的损害。他欣慰地感叹称,今日的京都不象今日的东京那样在近代化过程中受到破坏,在年年看着上野和芝山内的树木频频枯死的东京人的眼里,京都还是那座被千年松树的苍绿所包裹、四处的青苔自然增厚的一尘不染的旧都。永井真心希望能永远停留在如此幽静闲雅的京都,但是他又意识到,与时势共进的民众的生活状态和社会组织已经发生了激烈变化,在京都留存的古代的社寺庭院树木的存亡问题,对于国民来说这是面向未来的大问题。

  
京都之游,永井荷风亮出了两个重要看点,敬僧侣和爱艺妓。映入眼帘的僧侣的缁衣和艺妓的红裙,是京都之美、是活的宝物。如果没有如此鲜明的两大色块的移动和点缀,京都可能就是一个冷静的博物馆,而不是一座充满玄机、洋溢活力的千年古都。

  
在悠邃的寺院境内漏出了僧侣的读经声交织着梵钟的回响,与古雅的法堂佛塔建筑互相映衬,共同创出了森严玄妙的宗教艺术之美;在东山和鸭川等处,年轻美貌的舞姬身着绮罗红裙,掩映着名胜佳境——这样的风雅趣味只有在名家的画作中才能得见,但在京都却是生活的常态。

  
京都之美,在于流水和松涛的天籁之音中交织着读经之声,在于樱花和丹枫的自然美色中映现出银钗与红裙。即使时光越过千年,即使以明治维新为起点的日本近代化进程已走过150年,而所有初到京都的人们都会在这里寻觅体验到日本文化的质感和美的极致,即秀丽的国土山川之美与民族生活场景之间构成的神秘而和谐的美,这就是京都。

  
与荷风同时代的中国大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提出了文学品评的三层境界: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后来常被泛化用来形容人生三境界。丰子恺曾把人生概括为“物质、精神、灵魂”三层楼,对应了衣食的满足、艺术的追求、宗教的升华。禅说人生也有三重境界:参禅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参禅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参禅后,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这个过程被理解为建构概念、解构现象、重构系统。

  
世界广大,殊途同归;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觉得智者的感悟,同样也是认识、理解、融入京都的三重境界。悠悠京都遗世独立了上千年,不需要任何美化和神话,哪怕是出于崇敬之心。真正与京都有精神契合的人,不会呼朋引伴、集体掠过,而是两三同道、孑然独行,辗转于寺院神社之间,是为了通过外在的感染和印证,最终寻找并回归个人的内心世界。

  
说来也许会令人失望,京都没有一瞥惊艳、再瞥惊魂之美,感受真实的京都需要接受残缺之美、古旧之美,需要欣赏柴扉半倚之美、青苔横生之美,当然还要懂得四季自然之美和禅意盎然之美。

  
我对于京都的接触和感知,还是散珠未成其串,碎片难拼全瓦,至今停留在“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层面,期待着从感官跃升到精神层面,却不敢说已经入门。不过对京都越学习越体会,会越倾心越欢喜,爱上京都的理由也越来越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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